8月9日，被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录取的尹同学在网上晒出了现代殡葬与技术管理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几天之内评论过万。即将进入9月，尹同学也将踏入大学校园，开始该专业学习。
这已经不是殡葬专业第一次走入大家的视野，随着近年来网络讨论、从业人员的曝光以及《人生大事》《三悦有了新工作》等影视作品的播出，人们对这一行业的接受程度有所提高。讨论声中，质疑与不理解渐少，专业内容、工作内容、前景发展成了许多人讨论的热点。
实际上，殡葬专业称不上一个“新兴专业”，殡葬行业作为一种传统行业也一直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从未淡出大众视野。是什么让“殡葬”再次成为讨论热点？近日，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采访该专业在读学生以及从业人员，了解到了一些不一样的观点。
人才需求VS专业发展
俗话说，“婚丧嫁娶”，“丧”一直是中国习俗中的大事之一。随着社会发展，人们生活质量普遍提高，丧礼也需要更多的专业人才，殡葬职业教育本应是输出这些人才的主要途径，然而在我国，开设殡葬专业的院校每年往行业输送的人才数量越来越难匹配日渐增长的行业需求。曾在长沙市名阳山殡仪馆工作的吴敬告诉记者，“工作量大”、“缺人”是同行之间常常提起的词语。“每天（殡仪馆）要接收五六十具尸体，凌晨4点之前就得准备工作了。”
吴敬今年30岁，离开行业前做了4年的火化工，可工作强度太大，吴敬想要申请转岗，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成功，后来选择了离职。吴敬告诉记者，他在名阳山殡仪馆工作时，单位有职工七八十人，与殡仪工作直接相关的工种涉及遗体运输、冷藏、装殓、火化等。这些步骤除了入殓化妆，大部分都是体力活，因此周围的员工大部分都是男性。吴敬毕业于尹同学就读的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由于学校的区位优势，不只是名阳山殡仪馆有许多该校毕业生，湖南省内各区县殡仪馆几乎都有该校毕业生的身影。
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是我国最早开设“殡葬专业”的两所学校之一。上世纪90年代，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于殡葬服务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行业中，相关专业人才的稀缺问题也日渐凸显。1995年，山东济南民政学校和湖南长沙民政学校同期开办了“现代殡仪技术与管理”专业中专班，开启了我国殡葬专业的先河。
然而，发展了近30年后，殡葬专业的发展速度仍旧缓慢，截止今年的9月，我国仅有10所开设殡葬专业的院校，每年的毕业生不足千人。今年4月，在福寿园国际集团旗下上海青浦礼济进修学院的揭牌仪式上，中国殡葬协会副会长、上海市民政局原巡视员周静波介绍目前殡葬行业的人才缺口已近万。
“虽然说起来缺口大，但是我觉得今年到学校校招的单位反而变少了。现在各行各业都在‘卷学历’，可能我们专科学校在学历上还是受限，听学姐学长说，很多殡仪馆在招人的时候对学历的要求都提高到了本科。”就读于某殡葬专业大专院校的何立新告诉记者，自己身边的同学有不少都选择“升本”，已经就业的学姐学长中，选择在职升本的也大有人在。“因为我们专业现在还没有本科，所以他们升的‘本’不是殡葬专业的，大部分读的都是‘管理专业’本科。不过听说有的学校正在申请，可能以后我们就不需要中专转大专再转本科这么麻烦了。”
去年底，教育部公布《2022年职业教育专业目录增补清单》，其中现代殡葬管理纳入职业教育专业目录增补清单，隶属于公共管理与服务大类，专业层次为高职本科，殡葬管理领域本科层次职业教育缺失的历史将彻底改变。但记者采访了解到，尽管目前有几所高校正在积极申请殡葬管理专业的本科建设，但截止目前还未有结果。
外界想象VS行业现状
民政部数据显示，2017年至今，我国的火化遗体数、火化率、殡葬服务行业从业人数以及销售额都呈逐年上升趋势。截至2021年底，全国共有殡葬服务机构4373个，其中殡仪馆1774个，殡葬管理机构815个，民政部门管理的公墓1673个。
行业需求大，专业人才少，是不是意味着好入行？入行是不是就意味着占住了好岗位好工作？面对这样的问题，北京市某殡仪馆工作人员姜超认为还是要了解清楚再做选择。“尽管现在的思想相较于以前略有‘放开’，但总体来说，中国人对死亡还是比较避讳，行业从业者们的压力一直都是存在的。”
姜超说自己认识的从业人员有不少都是家中本就有殡葬行业从业者，“我们单位的梁哥一三口都在行业内工作。”
姜超所说的梁哥20岁入行，在殡葬行业工作二十多年，原先为火化工，后转到综合部，负责遗体冷藏、转运、化妆、防腐工作。爱人则在殡仪馆前台负责接待工作，一般不直接接触遗体。
“我们那一辈人对殡仪馆工作是很忌讳的，我原来出去说自己的工作都比较模糊，要么说自己是民政系统的，要么是做服务行业的。后来大家接受度要高一些，但是与人接触的时候还是会怕别人忌讳，我爱人还好，我基本都不怎么和人家握手，怕别人觉得我碰尸体的，让人家不舒服。”电话里，梁哥比记者想象中要健谈，他解释道，殡葬也是做服务的，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和逝者家属打交道，“必须得会说话。我爱人和女儿这点都比我强。”
梁哥的女儿梁小辛今年23岁，是一名00后入殓师。中专毕业后梁小辛找工作不顺利，在美容店做了半年技师后，听从父母的劝说，开始到殡仪馆跟着师傅学入殓化妆，“虽然从小父母不爱和我讲这些，可能觉得自己的行业让我这个孩子不光彩，但我还是耳濡目染了一些，至少对遗体不像普通人那么抵触。”梁小辛说，入殓师其实也是遗体整容师，虽然也需要基本的化妆技巧，但是思路不同，“一般要根据遗体受损情况和家属的要求，用一些特殊技术手法将遗体尽量恢复到逝者的生前状态，让遗体面貌尽量看起来平和自然。”
对于网络上一些人对殡葬行业工作者的“滤镜”，梁小辛很不赞同。“首先一些人所谓的‘社恐福音’就是对行业不了解的想象。实际上为了做好服务，我们和逝者家属的沟通是必不可少的。毕竟我们的工作不只是让逝者有归处，更是要让生者能寄哀思。至于稳定和工资，就要看具体情况了。如果是做丧葬用品销售的，工资浮动虽然大，但业绩好的时候收入也高。在北京，像我们这种一般的一线从业者，一个月也就7千到9千元左右。据我了解，一些小城市可能只有4000元左右。至于稳定，在殡仪馆工作的也不都是有编制的，都是打工人而已。我周围的人员流动不比外面的公司低。”
梁小辛的同事也认为一些人对收入、岗位存在误解。“很多博主在网络上以‘殡葬行业’为名说就业率，但是普通的（殡葬）礼仪服务公司与殡仪馆差别是很大的。而且还有一些人想象殡仪馆工作很清闲，每天喝茶没事做，其实我们加班才是常态。”
发展诉求VS行业要求
今年6月，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某教师称该校殡葬专业就业率达100%。记者向该校某应届毕业生求证，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另一名毕业于该校的毕业生告诉记者，尽管很容易就业，但专科毕业生在该行业中的天花板仍旧很低。“虽然基本都是我们挑单位，但很多都是从事一线工作，基本都只是合同工。殡葬专科的天花板太低。”重庆的应届毕业生李静雯说。
“殡仪馆工作也分在编或不在编。在编的基本都是管理层或负责调度的之类，而一线工作的大多为合同工。”姜超说，殡仪馆一般是民政局下属公益二类差额拨款事业单位，自收自支。而除了殡仪馆，殡管所也是民政局下属的事业单位，由于需要承担部分审批、执法职能，一些地方殡管所属于参公性质。事业单位机构改革后，地方的殡管所渐渐改为“民政执法大队”，区市则是“民政执法支队”，性质仍是参公。但还有部分地区则直接把人员、职能都转隶到“社会事务和基层政权科”，改为行政编制，实行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
姜超告诉记者，现在许多殡仪馆都在往企业方向转制，殡葬专业学生也要适应市场需求。前瞻产业研究院发布的《中国殡葬服务行业市场调研与投资预测分析报告》显示，预计到2026年，我国殡葬行业市场规模将达到4114亿元。“无论是行政人员还是一线人员，殡葬行业都需要更为专业的人才。现在人们对殡仪服务的要求也在不断提高，一线工作人员往往要了解丧葬文化、殡仪服务、殡葬卫生、挽联写作、火化炉原理等知识，有的还得了解风水学。学校能给殡仪馆提供的学生还是太少，基本还是要通过社招、培养来逐渐补充适应行业的人。”姜超说。
“和别的行业相比，殡葬领域缺少深层次的理论研究人才与具有较高逻辑思维能力和较高层次研究能力的人才。”中国殡葬协会秘书长、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教授孙树仁曾表示，希望可以通过殡葬专业的本科建设，改变殡葬领域管理、研究探索和人才缺失的土壤，促使行业更理性、更深层次地发展。
良好的就业前景，让有些学校殡葬专业的报名人数逐年递增，在有些省份殡葬专业录取分数线甚至超过了本科。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生命文化学院院长何振锋在此前采访中表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识到殡葬行业对于社会的重要性，以及从业人员所承担的责任和使命，同时也开始思考生命、关注死亡教育。但也有高校教师表示，目前的殡葬专业教育并不如宣传的那么“如火如荼”。
“现在倒是有越来越多的学生感兴趣，有的学校也在扩招，但是老师实在太少。特别是中专，学生在学校能学的很少，我们也不会和逝者见面，和大专不一样。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什么都教但是什么都不精，实操太少。”某殡葬专业在读中专生小马告诉记者。
不过，面对当下社会日趋老龄化的情况，还是有不少人看好殡葬行业的发展前景。目前，已经有不少人加入其中的细分赛道。来自马来西亚的华人黄吉米告诉记者，自己从事的职业叫作“生命规划师”，主要帮助生者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事前规划，“虽然有些人觉得葬礼是‘做给活人看的’，但在华人的传统中，葬礼是一种安魂仪式，也是连接逝者与生者的最后一‘礼’，所以很多人都想死后以自己的意愿来举办哀悼仪式。”
在采访中，大部分受访者都认为殡仪馆工作并不清闲，对工作能力、心理素质要求很高。
“我们期待人们的尊重，但也明白这种转变不在一朝一夕。行业的曝光能让更多人了解我们，但也希望大众能看到这个行业的多面。无论是选专业还是从业都不要盲目。”姜超说。
（文中部分姓名为化名）
来源：廉政瞭望杂志 作者：章梦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