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人类的生老病死,殡葬从业人员,如同医护人员,成为人类社会最古老的服务行业之一。然而今天我们面对的殡葬执业者则是现代文明社会的产物,具体到中国社会,这是中国经由近现代转型、步入现代化文明强国的领域之一。我们一般追溯至1844年在上海成立的第一家公墓——山东路公墓和1924年上海第一家殡仪馆——胶州路万国殡仪馆为标志,这做为中国现代殡葬事业的起点(可参见赵凌:《近代上海殡葬组织与殡葬行业》,上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迄今近二百年,经历种种坎坷,逐渐形成独具中国特色的殡葬服务体系。
由此,我们今天讲殡葬从业人员的技能与身心都应考虑到现代化进程的文明维度,在此维度下,才能更好的看清殡葬从业人员的技能优势与限度;身心安顿的复杂与希望。至于现代殡葬服务体系与传统的殡葬礼仪系统有何不同,另文再谈,本文重点处理现代殡葬服务体系下的技能与身心问题。本文进一步提出现代殡葬从业人员一方面要在技能修养方面精益求精、不断完善,另一方面更要重视从业人员自身的身心安顿问题,这是现代文明社会对个体权益的尊重与维护,是现代文明的结晶,因此我们要“进技于道”,让自己融入并享受现代文明服务体系之道。
一、现代文明体系下殡葬从业人员的技能培养
2019 年12月10日,教育部和财政部公布了中国特色高水平高职学校和专业建设计划 (简称“双高计划”)建设单位名单,该名单包括 56个高水平高职学校建设单位和141个高水平专业群建设单位。其中“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群纳入中国特色高水平高职学校和专业建设计划,具体为: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老年服务与管理(高水平学校建设单位B档)(信息索引:360A07-06-2019-0038-1,教育部、财政部:《关于公布中国特色高水平高职学校和专业建设计划建设单位名单的通知》2019,教职成函〔2019〕14号)。有论者称“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群成为中国特色高水平高职学校重点建设的高水平专业群。”(李科:《“双高计划”视域下的现代殡葬人才培养研究》,《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21年第3期,第21页)严格来说,不太准确,因为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并未纳入“高水平专业群建设单位”。
由此可见“殡葬技术与管理”的现代维度,我们是处在经由中国近现代社会转型、步入现代化文明进程中来审视殡葬从业人员的技能培养问题。这就如同,在同一背景下,我们发展中国的教育、医疗事业一样。就此而言,尽管百年来,中国的殡葬事业成效显著、自成体系、独具风格,但是若放在现代文明体系的演进历程来看,殡葬服务体系,无论是管理理念还是对应的服务技能,与医疗、教育领域相比,似乎都显得略显滞后和封闭。因为现代文明体系是个全球开放的场域,教育、医疗领域的国际化程度尽管有待加强,但是彼此交流相当可观,但是在殡葬服务领域,比如人才培养方面,或许限于行业特殊性,似乎仅限于国内比较有限的几所职业院校,而且培养人数远远低于服务需求。
据李科教授统计:目前殡葬这一涉及千家万户的行业在全国仅有5所高职院校开办殡葬高等职业教育,专业设置数仅 2 个(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陵园服务与管理),专业方向 也仅为 4 个 (殡仪服务、殡葬设备、防腐整容、陵园设计),年均毕业生为 700 人左右。而2018 年我国死亡人口为 993 万人,有殡葬服务机构 4043 个,其中殡仪馆 1730 个,殡葬管理机构 946 个,公益性骨灰堂3700 多个,陵园 (公墓) 1600 多个,几百人的年均培养规模远远满足不了我国现代殡葬事业转型与高质量发展的需要。根据中国殡葬协会预测,未来 5 年殡葬行业需要中高端人才 30000多人,现代殡葬的人才培养进入复合型和中高端型的全新时期。(数据引用参考李科:《“双高计划”视域下的现代殡葬人才培养研究》,《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21年第3期,第21页)
除了殡葬从业人员方面的大范围紧缺,其总体素养也有待提升。有论者称:严重的社会歧视致使殡葬行业难以吸引和留住高素质人才,殡葬从业人员大专以上文化程度的仅占三成,远低于其他行业和民政其他领域,师徒相传、父子相继的现象大量存在,专业化、职业化程度较低(王金华:《殡葬领域突出问题与深化改革的若干建议》,《社会治理》,2019年第11期,第35-39页)。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看到国家统计局的最新人口统计:60岁及以上人口为26402万人,占18.70%(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为19064万人,占13.50%)(国家统计局:《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情况》,2021年5月11日;http://www.stats.gov.cn/ztjc/zdtjgz/zgrkpc/dqcrkpc/ggl/202105/t20210519_1817693.html)这预示着,伴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加剧,老年服务人才紧缺,同时后续的殡葬服务人才也将极为缺乏。有论者甚至预测:殡葬行业的市场空间是巨大的,预计2023年达到一万亿。中国人口老龄化不断增长,全年死亡人口接近1000万,死亡率每年增长7‰。2014年殡葬业消费额2000亿,2020年突破6000亿。(尹刚强:《我国保险产品差异化研究——以泰康人寿“爱佑汇”平台为例》,辽宁大学专业硕士学位论文,2017,第5页)。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制约中国殡葬服务体系质量提升的瓶颈:现代殡葬专业人才的紧缺。有研究者将其归纳为:“数量不够”“层次不高”“能力不足”(可参见李传霞 沈宏格:《殡葬服务人才需求调研报告》,《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20年第12期,第41页)。由此,也造成后续的一系列问题,比如殡葬服务体系的服务质量问题,从业人员技能进一步培训与提升的问题,现有从业人员工作强度过高和压力过大问题。对于专业人才紧缺问题,在现有招生规模有限的情况下,在殡葬人才招聘时可以适当扩充至:社会工作、护理学、管理学、伦理学等相关专业毕业生;另外殡葬管理以及人才评价机制方面以待完善(参见田新朝:《基于胜任特征的殡葬技能人才研究》,《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0年第12期)。
下面我们针对殡葬从业人员的身心安顿问题略加陈述。
二、现代文明体系下殡葬从业人员的身心安顿
关于殡葬从业人员的社会声望、就业压力等学界多有研究。比如对于殡葬职工的职业声望问题(熊 英 王夫子 罗艳珠:《殡葬职工职业声望的调查与分析》,《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6年第9期),殡葬从业青年的职业感受问题(任飞:《殡葬业从业青年职业感受与影响因素》,《社会福利》,2014年第4期)等研究可以突显殡葬从业人员面对的种种身心困扰。具体表现在如下方面:第一、工作量大;第二、工作环境压抑;第三、社会偏见;第四、婚恋冲突;第五、家庭关系紧张;第六、社交歧视;第七、心理亚健康困扰。(可参见曹亚娟:《殡葬职工工作压力状况研究》,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12;胡又文:《殡葬企业员工压力的社会工作干预研究——以重庆F殡葬企业为例》,重庆大学专业硕士学位论文,2015)
在对策方面,也有学者提出诸如扩大宣传、改变传统观念、改善工作条件等方面化解上述问题(熊英:《从<入殓师>探析提高殡葬职工社会地位的途径》,《学理论》,2010年第10期)。也有研究者提倡殡葬社会工作介入予以化解(任嘉威:《殡葬社会工作介入殡葬从业人员心理调适研究》,安徽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自然在化解上述工作压力措施的前提下,首先要尽可能做好特殊场所危害因素的防护(杨德慧:《殡葬职业的危害因素及防护措施》,《社会福利》,2009年第4期)。
若从现代文明视角,对于上述殡葬从业人员的身心问题,或可以考虑如下方面:
1.个体权益自觉。现代社会的特点是尊重个体权益,但是,在社会中,个体与个体间的权益边界难免形成冲突。由此,对于殡葬从业人员的社会偏见、职业歧视,不仅仅有传统观念使然,也有现代社会这一个体权益悖论的影子。比如现代社会对于一国元首的嘲弄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但是,现代社会却可以大行其道。言论自由的倡导,难免会伤及无辜,有些评论,只是基于个体权益维护,但是对他者就是羞辱、刺激和伤害。因此,对于社会偏见、职业歧视,或许从个体权益视角去看更为合理。由此,也可以看出对殡葬职业群体的尊重、赞美也不乏其人(耿同梅曲 贺梅安词:《我们——致敬殡葬工作者》,《黄河之声》,2021年1月)。自觉维护个体权益,保护个人隐私(包括工作信息等),正当的享受现代化种种文明成果。
2.职业伦理操守。除了社会歧视外,也有对殡葬从业人员的种种美化甚或拔高的称呼。从现代文明进程来看,不一定拔高鼓励牺牲自我,也不必要贬低自暴自弃,就做为现代文明个体,职业是一份契约,依据职业操守尽职尽责即可。我们说平凡的岗位也可以成就伟大的人。其实,我们不一定非要成为伟大的人,我们要做的是在现代社会,坚守个人权益,做好本职工作,这就是现代文明之道。
三、“进技于道”:殡葬从业人员的自尊与自爱
身心安顿要“进技于道”。技能是自己职业伦理的要求,也是做为现代社会的文明个体参与社会的方式。但是仅仅技能是不够的,还要自觉融入现代社会的文明之道。这便是对自我身心的安顿、对家人的照顾、对幸福的追求。我们以《庄子》“养生主”中的“庖丁解牛”为例: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庄子·养生主》)
现代文明社会一方面有种种便利,另一方面也有种种苦痛与折磨。对于殡葬从业人员而言,除了承受传统的社会偏见之外,还要面对现代社会的职业歧视风险。湖北省武汉市武昌殡仪馆遗体整容师杜威讲“我们这个职业有点像苦行僧,必须强大自己的内心,才能走下去;因为要合作,还要帮助别人强大他们的内心。”(参见《中国民政》,2020年14期)其实,任何行业都有“苦行”的一面,也都需要“强大的内心”。
或许我们更应该留意:殡葬从业者需要自觉融入现代文明之道,自觉维护个体权益,安顿身心,自觉享受现代文明成果(比如殡葬社会工作介入、心理咨询师协助、管理评估制度完善)。与此同时,尽职尽责,通过自己的技能服务社会,不卑不亢,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这便是殡葬人的尊严,由爱己爱家而爱人,由自我身心安顿而服务他者。
这也是现代人的尊严,因爱,因服务而为自己赢得尊严。
作者简介
张永超,上海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哲学博士(2011),辅仁大学博士后研究(2015)。已出版专著:《经验与先验:张东荪多元认识论问题研究》(2012中央编译出版社)、《仁爱与圣爱:儒家与基督教爱观之比较研究》(2015辅仁大学出版社)、《生命与尊严》(2020华龄出版社);《比较视阈下儒家思想的现代困境及其转型问题研究》(2020光明日报出版社)、《天人之际:儒道天人观新论》(2015郑州大学出版社)等。研究方向侧重于中西思想比较、知识论与伦理学、生死问题与生命教育等。在《哲学研究》《学术月刊》《哲学与文化月刊》《哲学分析》《清华西方哲学研究》《南国学术》等刊物发表论文60余篇。连续五届中国当代生死学研讨会发起和组织者之一,北京市癌症防治学会“生死学与生死教育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担任《中国当代生死学研究》主编、“秋叶静美-生死学丛书”(6册)副主编。